安妮投稿賺外快/ 非常毛利 Kia Ora!
改寫自交換經驗,謝謝Sharon老師充滿靈魂的教學!令我始終難以忘懷:)
用靈魂講課的教授
去年夏天──南半球的夏天,我來到紐西蘭的懷卡托大學(University of Waikato),開啟了半年的交換學習生活。
懷卡托大學是一所以毛利文化為特色的學校。校園裡處處可見毛利手工藝術品,建築設計更應用了銀蕨葉(毛利人心中的神聖植物)的概念,校內看板、告示及指標除英文外均可見毛利文。此外,還有一所「毛利學院」,專門培養毛利語、文化及信仰的專業,就連學生宿舍都有毛利專區。
既然來到紐西蘭,懷卡托大學又有如此豐富的毛利專業,當然要好好把握機會了解這個民族,因此我決定選修「毛利教育」。
一進教室,便發現修課的學生全是毛利人,只有我一位亞洲面孔。只見同學們個個身強體壯、輪廓深邃,又粗又卷的頭髮高高束起,深褐膚色上有著黑色刺青,頗具島族風情。
第一堂課,老師要大家圍坐成圈,自我介紹。每位同學都講著流利的毛利語,而初來乍到的我,只會一句萬用語「Kia ora!(你好/謝謝/很棒)」心裡非常慌張。於是,我決定從後門悄悄溜走。
沒想到才剛起身,便被教授給逮住!
教授是一位頗具威嚴的短髮老婦,身著毛利族服,下巴紋上「塔莫克刺青(TĀ MOKO)」,嘴唇也因此而呈現藍紫色。她揮手示意我坐到圓圈裡加入大家,我只好尷尬地回到座位上。
輪到我自我介紹時,瞧我這張東方面孔,大家以為我來自中國,一聽到來自台灣,教授驚喜地說:「哎呀,這可不是毛利人的起源地嗎?」同學們熱情鼓掌歡迎,還有人稱我是他們的「表妹」。
因著大家的盛情,我決定留下來繼續修課。
這真是一門相當「毛利」、充滿靈性的課!課程的開始與結束都必須進行禱告,此時全班必須站起,敬畏地低頭、闔眼,朗誦祝詞:「Pou hihiri/Pou rarama……」感謝大地的賜予和世間純淨的靈魂。
看似威嚴的教授,事實上相當感性。每當提及英國殖民史,往往激動地咬牙切齒,甚至哽咽、流出憤恨淚水。談到祖靈文化時,靈感一來,便揮舞著雙臂、望向天,開始唱起毛利民謠──當然我一點也聽不懂,但藝術的東西是不受語言隔閡的。教授的深情完全感動了台下的我,覺得自己彷若跟著她穿越山谷之中。這根本就是來自森林幽谷的禮讚啊!課後我告訴教授,她的歌聲是多麼美妙、如何觸動我心,她開心地緊握我的手,慈祥地望著我:「Kia ora!Kia ora!」
後來我才知道,這位教授來頭可不小,她是推動毛利運動的知名領袖雪倫‧坎伯 (Sharon Campbell)女士。不但總是用靈魂講課,渾厚的嗓音更讓人屏氣凝神,似乎每句話都投注滿腔情緒。而當同學的發言講到雪倫心坎時,她也會打從內心地發出讚嘆:「Kia Ora!」我從未見過讚美對方比雪倫更真誠的人了。

充滿創意點子的同學
除了教授,同學們也相當特別。
口頭報告時,毛利同學很喜歡透過吟詩或歌舞的形式來發表;比起運用語言述說,他們似乎更習慣以藝術詮釋概念。有次討論「英國殖民對毛利教育之影響」,同桌夥伴阿布達在海報紙上隨筆一畫,畫出美麗的銀蕨葉圖騰,說道:「每一個螺旋代表英國政府的殖民政策,而這每一條曲線象徵政策對毛利教育的影響。」
還有一次討論的議題是「什麼是成功的教育」。在毛利人的觀念裡,教育不只是一段歷程,因為知識是祖先遺留的智慧,「教」與「學」應是一輩子的事。同桌夥伴提議製作一艘插有毛利旗的紙船,船上的一群人代表學生,也代表老師,意即成功的教育就是能夠和學生站在一起,激發他們像海浪一樣源源不絕的學習心。
而身為台灣人的我,當然不忘「國民外交」使命。有次口頭報告題目是介紹民族抗爭英雄,我立刻想到莫那‧魯道,領導深受壓迫的賽德克族與日軍奮勇抗戰,於是便趁報告時向大家說明「霧社事件」,並「置入性行銷」一下台灣電影及原住民文化。
報告當天我播放了導演魏德聖的《賽德克·巴萊》預告片,這部電影一直是我很喜歡的國片,裡面談到許多身分認同、帝國主義、殖民史、同化政策等議題。而這些不僅僅是台灣的議題,同時也是毛利人在面對英國殖民政府所遭遇的困境,因此藉著這個時機,我介紹了台灣的「被殖民史」,以及原住民族所面臨的種種挑戰。
播放短片時,可以感受到毛利同學們深受震撼,不少同學問我在哪可以觀看全片?雪倫教授更是難過地擦拭眼淚,整個臉糾在一塊。報告完畢後,雪倫一邊收拾情緒一邊讚美:「Kia ora!」並請我將預告片連結傳給她,她很想了解更多台灣原住民族的事。
自紐西蘭回到台灣後,很多朋友問我,在那有沒有看到張嘴吐舌的大漢,或跳戰舞的猛男?就像過去的我一樣,大家對毛利人的印象似乎都只停留在表面。但如今,每當提起紐西蘭,浮現我腦海的,是那堂充滿靈魂與感動的毛利教育課。
──刊登於2019-01-20《聯合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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